为什么饮食里的西施舌一定美味?那是通感的造化——把视觉之美“移情”至味觉之美。
日前去闽菜名馆“闽和南”就餐,其中一道“鸭汤拨贵妃蚌”,真的好吃。
贵妃蚌,吃口很像象鼻蚌,为什么不提“象鼻”而提“贵妃”?曾在福州工作多年的国斌兄果断为我解惑:“贵妃蚌,一名海蚌,又叫西施舌。”
原来如此。西施舌,于我来说,耳熟而不能详也。
从海蚌到西施舌,大致是走“氨酚伪麻美芬片”到“日夜百服咛”的路径。不过,“海蚌”的学名我查不到;即使“海蚌”云者,也是个错误概念,因为它不是蚌,而是蛤科软体动物。
郁达夫《饮食男女在福州》中说:“福州的海味,在春三二月间,最流行而肥美的,要算来自长乐的蚌肉,与海滨一带多有的蛎房。《闽小记》里所说的西施舌,不知是否指蚌肉而言,色白而腴,味脆而鲜,以鸡汤煮得适宜,长圆的蚌肉,实在是色香味俱佳的神品。”
为此,梁实秋特地做了辨正:“西施舌属于贝类,似蛏而小,似蛤而长,并不是蚌。产浅海泥沙中,故一名沙蛤。其壳约长十五公分,作长椭圆形,水管特长而色白,常伸出壳外,其状如舌,故名西施舌。”
国斌兄把自己的饮食经验传达给我们:“炖了4个小时的鸭汤,漂浮着的鸭油,带来一阵阵香气;把鸭汤倒入盛着海蚌的汤碗,三秒钟,海蚌就熟了。那鲜嫩脆爽的口感,有人马上就想入非非,想到了西施。”
“鲜嫩”,可能使人联想到西施,但“脆爽”,绝非西施特质。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把海蚌与西施联系了起来,大有可议之处。
明代博物学家屠本畯《闽中海错疏》曰:“沙蛤,土匙也,产吴航,似蛤蜊而长大,有舌白色,名西施舌,味佳。”又,李渔《闲情偶寄·肉食第三·零星水族》曰:“所谓‘西施舌’者,状其形也。白而洁,光而滑,入口咂之,俨然美妇之舌,但少朱唇皓齿牵制其根,使之不留而即下耳。”
李、屠所论,其中光、滑、洁于美女都说得通,而舌苔发白,按中医说法则意味着湿气偏重、气血两虚、脾胃虚寒等,哪有什么美感可言!
钱锺书《论通感》道:“在日常经验里,视觉、听觉、触觉、嗅觉、味觉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,眼、耳、舌、鼻、身各个官能的领域可以不分界限。颜色似乎会有温度,声音似乎会有形象,冷暖似乎会有重量,气味似乎会有体质。”西施舌,是否可用“通感”一说解释?当然。问题是,它通的是什么感呢?
谁也没见过西施,更没见过西施的舌头,人们仅仅通过历史上遗留下来的文字来揣摩她的美。为什么饮食里的西施舌一定美味?那是通感的造化——把视觉之美“移情”至味觉之美。
无论郁达夫还是国斌兄抑或鄙人吃到的西施舌,概用汤汆,似成典范。不过,有一种更高级的烹饪,梁实秋作过特别提示,我以为十分重要:“高汤汆西施舌,盖仅取其舌状之水管部分。若郁达夫所谓‘长圆的蚌肉’,显系整个的西施舌之软体全入釜中。现下台湾海鲜店所烹制之西施舌即是整个一块块软肉上桌,较之专取舌部,其精粗之差不可以道里计。”
原本食用“水管部分”变成食用“整个软体”,难怪许多人感觉西施舌之所以脆在嫩先了。
除汤汆,西施舌还有无其他做法?有!据唐鲁孙介绍:“东港有一间家庭化叫福记的饮食店,主人风雅好客,还养了不少盆景洋兰,遇到真正吃客,老板一高兴,挽起袖子,自己下厨动手,来一盘生炒西施舌,那真是香滑细润,腴而不濡,比起一般饭馆用浓芡烩出来的西施舌,不知要高明若干倍。他家的生炒西施舌只卖小盘,据说炒西施舌的秘诀,是猛火快炒速翻,如果起勺时(离火翻腾是厨行术语),勺里材料一多,翻炒不匀,火候把握不住,就难免失去鲜嫩的特质了。所以宁可一盘不够,再补一个,才是真正吃西施舌的行家。”(《台湾的海鲜》)
倘若,我等不算“真正吃客”而偏偏要去“福记”尝鼎一脔,怎么让老板“一高兴,挽起袖子,自己下厨动手”呢?没有其他办法,老老实实告诉他是看了唐鲁孙文章之后专诚从上海赶来,想来必有门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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